一、陈布雷被称“智囊”,他是怎样的人?

‍‍报界才子陈布雷自北伐时期受蒋介石之邀许身麾下,竭尽忠诚二十余年,被誉为“领袖文胆”、“总裁智囊”然而这位国民党的笔杆子却在1948年11月自杀弃世,举国震惊。陈布雷踏入仕途之前是一位报人。他才华横溢,文笔犀利,在报界声名鹊起,邹韬奋称他“有正义感、有革命性”。陈布雷的文采受到时任北伐军领袖蒋介石的瞩目。抗战时期,陈布雷运用他的文笔撰写了大量激情澎湃的抗日文章,激发了全体国人的抗日斗志,陈布雷为抗战做出了贡献,蒋著名的“庐山谈话”就出自陈布雷之手。在文中他激昂写道:陈布雷为人淡泊,私德高尚。身在仕途却从不追名逐利。他曾言“淡泊为立身之本,宁静为处世要着,能守正,甘平凡”。他文人出身,一身正气,两袖清风,对贪弊要官恶习深为不齿。他严以律己,为人低调,可谓谦谦君子。在他离世后,蒋介石痛心称其为“当代完人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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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陈布雷写10封遗书,吞200粒安眠药去世,蒋介石书横匾:当代完人

如今,在杭州西湖的九溪十八涧,有一座圆基拱顶的墓在那儿静静地立着,墓碑上墨字写着: “陈布雷先生之墓” 。

陈布雷生前,曾跟夫人王允默说: “宋代的臣子老了,可以退休,到那青山绿水的去处领一座寺院,颐养晚年。夫人,我颇想到杭州置买一块田地,不管价钱多高,为我退隐先作一点实际准备。”

陈布雷买下的这块田地,就在九溪十八涧。不料,这里未曾作过他的退隐之处,却是作了他最后的归宿之所。

陈布雷,宁波慈溪人,被称为蒋介石的“文胆”和“智囊”。他1912年加入同盟会,曾为上海《天铎报》《商报》《时事新报》主笔,立志终生从事新闻业。

然而命运却同他开了很大的玩笑,自从1927年认识蒋介石后,他就逐渐被裹进了他最不喜欢的政治圈中,从此一路开挂,官运亨通,欲罢不能,历任浙江省教育厅厅长、教育部次长、中央宣传部副部长、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副秘书长、总统府国策顾问等职。

这种旁人万般羡慕的事情,陈布雷却做得苦闷异常。最终在精神与身体的极度痛苦中,自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
1948年11月14日一早,南京《中央日报》刊载出一条爆炸性的新闻: “陈布雷氏昨日心脏病逝世 总统夫妇亲往吊唁明大殓”。

新闻中有一段是这么说的:

这是谎言。而且撒谎的,还是陈布雷本人。一切秘密都藏在他给秘书蒋君章、金省吾的遗书中。他是这么交待的:

“如何发表消息”“我意不如直说‘XX从八月以后,患神经极度衰弱症,白天亦常服安眠药,卒因服药过量,不救而逝’”。

而陈布雷如此交待的原因,如他所说是怕 “反动派捏造谣言” 。陈布雷好友邵力子知道后,极力反对按照陈的遗言发布消息,他埋怨道: “宣传、宣传,一生从事宣传,到后来连老命都赔了进去,还要讲宣传!”

最终,国民党决定澄清。在该假新闻发布的四天后,《中央日报》又补发一条新闻,纠正了陈布雷死于心脏病的言论,并承认其是 “感激轻生以死报国” ,隐晦传达了其是死于自杀的意思。

时间回到同年11月11日上午,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举行临时会议,陈布雷拖着疲乏的身子参加了会议。

近几年,陈布雷的身体其实已经十分坏了,照他自己的话说即已“油尽灯枯”。看看下面这张照片——瘦长的冬瓜脸,下撇的嘴角,忧郁的眼神,老态尽显,这分明是一个不快乐的人。

这是陈布雷摄于1948年的照片,所谓“相由心生”就是如此吧。

会议上,蒋介石大发脾气,陈布雷直谏,却被蒋骂了一顿,要知道,蒋历来是很尊敬陈布雷的,一直称其为“先生”,而这次,他却大声对陈布雷说 :“你呀,是不是脑力衰弱得不够用了?怎么老是与我唱对台戏,真是书生误事,你去休息吧!”

从来没这样被蒋介石对待过的陈布雷当时很下不来台,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呆呆地退出了会场。

陈布雷的秘书蒋君章在等着陈回去吃饭,他看陈一进门,脸色寡白,像生了重病似的。陈布雷看蒋君章在看他,就问 :“我的脸色如何?”

蒋君章问: “陈先生是否身体不适?”

陈布雷点了点头,于是坐下来吃饭。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,陈布雷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,反而侃侃而谈:从北伐说到抗战,然后又说到国际形势,言语间无不透露着对目前国民党的忧心忡忡。

饭后,陈对蒋说 :“我需要休息两天。” 说罢就上楼去了。

第二天,待陈方和吴国桢来访后,陈布雷转头对陶副官说: “我要理个发。” 理完后他再交待: “我要休息了,再不接电话,也不见宾客。” 这一天他吃饭特别快,菜也仅吃靠近自己这一碗,吃完后便心事重重地上楼了。

大家也许看出了些端倪,但是谁也没多想。

其实陈布雷早已萌生了赴死的念头,只是当时抱定了决心罢了。12日夜,他在楼上奋笔疾书,一封接一封地给不同的人写着遗书,交待后事。

他做事一向是极有条理的,甚至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前,还要安排好一切,了无牵挂地走。

他先给蒋介石写了一封,又分别给妻子允默、陶副官、陈方、报社友人、孩子们、弟弟、几名同事等都写了,一共10封。

此时天已露白,远处传来悠悠晨钟声,陈布雷取出两瓶100粒装的安眠药,仓皇吞了下去,和衣倒在床上。

13日上午9点,陈布雷寓所电话铃响起——是中央党部催促陈去开会的。蒋君章替陈布雷请过假便放下了电话。随着时针过了10点,楼上仍然没有一丝动静。蒋君章和陶副官感到有点奇怪。

蒋于是上楼去,轻叩了几下门。没有响应。蒋心慌起来,加大力度敲了几下,还是没动静。蒋急忙喊道: “陶副官,你快来,从气窗上看一看里面!”

陶副官搬来茶几,站在上面往里看,发现陈布雷床上的帐子是放下的,看不清楚。他急忙探身进去把弹簧锁弄开,两人一起冲了进去,掀开帐子一看——无血色的脸,张大的嘴,天哪!陈布雷已经没气了。

他枕边放着一封给蒋君章的遗书,一支没加套的钢笔,还散落着两瓶“巴比妥”安眠药,其中一瓶已空,另一瓶还剩下几粒,枕边也掉落了几粒……

蒋君章将信封打开,刚看了第一句 “我今将不起,与兄等长别矣” ,便泪如泉涌,再也看不下去了。

他急忙通知了 国民党各要员,大家很快便得知了“布雷先生完了”的消息,纷纷赶来陈宅,有的痛哭嚎啕,有的眼含泪光,气氛悲凄且沉重。

很快,蒋介石也来了,他身穿长衫马褂,沉着脸,看着这位衷心追随自己二十余年的部下遗容,百感交集。他交待好后续事务后,就离开陈宅回到了自己府上。

他在屋内来回踱步,陈布雷是继戴笠后,让蒋介石感到若有所失的第二人,他不禁提起了颤抖的手,怀着极痛惜的心情,写下了一幅横匾: “当代完人”。

纵观陈布雷一生,其实蛮不容易。他16岁失母,25岁丧父,家里的重任自然都落在了他肩上。但他毫无怨言,悉心照料着众多的弟妹们。

他虽然只是浙江高等学堂文法科毕业,没有大学文凭,也没有留过洋,但是他对自己从事的新闻业还是比较欢喜的。

陈布雷从浙高毕业后,经戴季陶等人的介绍进入了《天铎报》当编辑,当时是1911年秋,辛亥革命前夕。

他那段时间过得很愉快,每日撰短评两则,每十日撰写社论三篇。他在短评中喜用《水浒传》典故语句,单刀直入,很能吸引读者。

1912年,孙中山就职临时大总统,用英文发表了一篇《告友邦人士书》,由外交总长王宠惠带到上海来发表,正苦于无人翻译之际,《天铎报》总经理推荐了陈布雷。

中英文俱佳的陈布雷出色地完成了翻译任务,得到大家赏识。

可能由于太过出众,与世无争的陈布雷最终还是被排挤出了派系林立的《天铎报》。

他回到宁波,在效实中学教书,一教九年,期间还给上海《申报》做义务译述作者,1920年又兼任宁波《四明日报》撰述。

同年6月,上海商务印书馆聘请他去上海编译《韦氏大字典》,不久,《商报》成立,他又到上海做起了他喜欢的新闻业。

他在《商报》仍是写评论,文笔犀利依旧,人们争相传诵,报坛许为“突起之异军”。郭沫若后来第一次见陈布雷,说自己拜读了其在《商报》写的所有文章,力透纸背,横扫千军。可见陈布雷的写作功力了得。

那段时间,是陈布雷此生最快乐的日子,以至于他做了蒋介石幕僚后,数次回想并提起这段惬意的时光。文人最需要的,就是我笔写我心,这对之后的陈布雷来说,竟全成了奢望。

“是金子总会发光”,非一般人的陈布雷逐渐被另一个非一般人注意到了,他就是蒋介石。

更准确说来,陈是被与他共事过的戴季陶、张静江等人介绍给蒋介石的,而蒋介石当时正好缺少一个幕僚长,他认为陈布雷很合适。

1927年2月,37岁的陈布雷第一次见到了蒋介石。经过几番交流,他加入了国民党。他浑然不知,自己已经开始被卷入政治漩涡,而且即将越卷越深,乃至万劫不复。

由那篇《告黄埔同学书》开始,陈布雷成为蒋介石的代笔人。如李敖所说: “陈布雷一生没有文集留传——他的文章,都跑到别人的文集里头了”。 此事就文人来说,幸耶、不幸耶?显而易见。

在1927-1934年这个阶段,陈布雷还稍微有些许自由。虽然蒋介石欲重用他,但他坚持不愿做官,就不用待在蒋身边,只有当蒋遇到重要事情时,才会把他叫到南京去写文章。

因为那段时间,蒋介石身边还有一个幕僚长,即杨永泰。杨永泰是个能人,在蒋介石“削藩”和“剿共”期间都出过大力,因此颇得蒋赏识,蒋令其直接睡到自己卧室门口,随叫随到。

可是杨永泰此人心术不正且工于心计,甚至还想干涉和控制蒋介石。这还了得?蒋介石必然容不下他。于是趁着1934年的农历元宵节,党内要员都在场,蒋介石公开表示,要将陈布雷召到自己身边来工作。

宴会后,蒋为了表示诚意,还专门单独约陈私聊,向其倾诉苦衷,说希望他帮帮自己,分掉一些杨永泰的权力。

陈布雷是个老实人,他一直非常感激蒋介石对他的赏识与恩宠,眼看“主人”有难,他怎好一再推辞?于是,陈体内那种封建“愚忠”思想又萌动,便答应了蒋的要求。

可以说,自从陈布雷来南京成为蒋介石的侍从室二处主任后,他就再也没有了自我,全身心都放在蒋身上。蒋君章在《伤逝集》里曾描述过陈布雷的工作状态:

陈布雷始终忠于蒋介石,他也知道蒋有些地方不对,但他不愿也不敢背叛这个“主人”,他要从一而终;但他又是一个道德至高的文人,因此他内心是非常矛盾且纠结的。

比如1936年的西安事变后,蒋介石让他编纂一篇与事实不符的《西安半月记》,这让陈布雷非常为难。

他写了又扔,扔了再重写,反反复复,以至于脾气一向温和的他变得暴躁不堪,折断很多笔头,一个劲地叹气,大声对前来劝慰的妻子和妹妹说道: “你不懂,你不懂,叫我全部编造,怎么写得出?怎么编得出!”

而且这种事在其之后的政治生涯中,还不断重演着,他没法反抗,内心又极其不情愿。就这样,陈布雷总是被这种矛盾的心理反复折磨着,心力交瘁。

他曾在日记中写下: “余今日之言论思想,不能自作主张。躯壳和灵魂,已渐为他人一体。人生皆有本能,孰能甘于此哉!”

“为人捉刀是苦恼的” “我如嫁人的女子,难违夫子” “为不懂文字的人写文章,真是世界上最大的苦事” 陈布雷经常如是跟自己的外甥翁泽永吐槽。

有几次,为蒋介石撰写的文章,被蒋删改得面目全非。清清爽爽的一份文稿,弄成像东一堆、西一块的三色拼盘,还要陈布雷作第二次第三次修改……

“哎,倘若让我重返报界那该多好!” 陈布雷有时会发出这样的感叹,但他已经被卷入了政治漩涡的中心,知道的机密也太多,已然无法回头。

据陈布雷给蒋介石的遗书内容和他身边比较亲近的同事回忆,在第二次国共内战期间,陈布雷曾劝告过蒋介石罢兵,同共产党举行谈判,两方早日结束内战,让百姓安 养生 息。

但蒋介石没有听他的,仍表示要 “背水一战,成败在天” 。陶副官事后回忆,那次陈和蒋长谈后,回到寓所还自言自语地叹道: “成败在天,成败在天!” 一连数天抑郁不可终日。

在辽沈战役国民党军节节败退之际,眼看大量难民涌入关内,风餐露宿,无家可归,整个中国都遭到严重的毁灭和破坏。

陈布雷实在看不下去了,他经常感叹: “已有两千万百姓流离失所,再打下去真不得了!” “我一定要劝劝委员长,这个仗不能再打下去了。” “……”

此外,国内还严重通货膨胀,物价飞涨,后来甚至发展到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买一块肥皂。陈布雷尽了一切能力廉洁奉公,但还是无力回天!

这一切的一切,让陈布雷呆若木鸡,只剩摇头——他已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,无论身体还是心理,都已“油尽灯枯”。

他恍然发现,自己这么多年辛苦折腾,似乎没做对一件事,他对不起主人,对不起“党国”,对不起国民,对不起家人,对不起所有人……于是,终于选择了自尽这条“下策”。

陈布雷是一个悲剧人物,是李敖口中 “最不该死” “每每要为之垂泪” 的那个人。在那样一个复杂的、弥漫着黑色恐怖的政治氛围中,他始终是一个纯净的读书人,这非常不容易,也难怪蒋介石会赐予他 “当代完人” 的称号。

很多人拿他的死和王国维比较,也有一定道理,他们都属于陈寅恪口中的“殉文化”者、“殉理想”者。

当然陈布雷必然有错,还错得不轻。他太“愚忠”,也太软弱,他这么聪明绝顶的人,当然意识到了自己这二十多年是踏上了错误的道路,他悔恨,他无助,但他不允许自己改变,因此他只有 “以死自剖” ,将自己 “永远殉葬在黑暗里了”。

(全文完)